周日，到女友家去谈天，女友二十二岁的儿子，捧着大包小包的各种颜色的镇静剂，不停地服用。

     我与他谈话时，发觉他反应缓慢，一句话说了一半，就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我问他：“你吃药多久了？”

     他说：“三年多了……不吃时会十分紧张……尤其工作时遇到压力，一定要吃。”

     镇静剂之类的精神药物不能久用，多用会上瘾，其中某些药品服了还会有副作用。

                         忠心的守护者

     女友的儿子原是十分聪明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却一直待在家里，不肯工作。女友终日与儿子怄气，却毫无效果。女友去找相士问前世，相士说她前世与人有一段债，这人今生就成了她的儿子，要向她讨债。

     我女友是个成功人士，外柔内刚，她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像个皇后。她的儿子紧紧跟着皇后的裙角，留意母亲的一举一动。

    女友是个爱说故事的人，有说不完的故事。每次她说到自己的故事，儿子就全神贯注听着。故事开始时，他就开怀地笑。故事中她被欺负时，他就愤怒得挥打空气。

     二十二岁的青年男子眼里，只有母亲的故事。

    我问他：“你母亲去年去了美国，你怎么生活？”

    他说：“我每晚都不能入睡，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很恐慌……要走去她的房间，躺在她的床上才能睡着。”

     他回答我的问题，话却是向母亲说的，眼睛也一直随着母亲转。

     母亲分明听到儿子的每一句话，母亲行动快捷，与儿子的动作缓慢恰成对比。

     这是一幕母子舞蹈，两人节奏虽然不同，却有一条带子把他们紧紧系着——是条未曾剪断的脐带。

     我想，恋母的男孩子是悲剧的主角。在心理治疗的个案中，或在劳伦斯的小说里，他们常常出现。女友说她的儿子不肯工作，她不知道，儿子其实已经选择了一个终身事业，那就是做母亲的守护者。

    既然工作时在家中，当然不能再往外兼职，因此他的每份职业都不能持久。

                                   用身体献祭

    我在纽约家庭研究中心，也见过一个恋母青年，二十六岁的男子，不停地用手挖自己的眼睛，几乎失明，他在医院的行为正常，但一回家又挖眼睛。

    后来发觉，这个青年的父母不和，母亲是个不被爱的女人，而这个双眼终日包裹着纱布的儿子，是利用自己的残疾，让母亲的满怀情绪有所关注和寄托。

    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发觉自己杀父而占有母亲后，也是亲手把双目挖出：心理学称之为“俄狄浦斯情节”。

    家族治疗大师米纽秦曾说：“俄狄浦斯的希腊悲剧，在各国都有不同的版本；有些孩子献出眼睛，有些孩子献出手脚或身体其他部分，以反映他们与父母间的复杂关系。这个中奥妙，真令人费解。”

     我女友的儿子献出了什么？

     也许，他献出的是自己的理智，终身做个病患弱者，就可以永远陪伴在母亲的身旁；也许，他献出的是个人成长，做个永远不长大的孩子，美丽的母亲就永远不会衰老。

     女友说：“绝对不是这样的，有时我们几天不见面，互相避开。见面时也是大吵大闹，势不两立。他是懒，不肯工作，哪里是为了我。”

      当然是懒，人只要不工作一段时期，就会失去精力，重新振作并不容易。但是，根本原因仍是基于与母亲不能分离，他们即使不见面，隔着一扇门，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

     女友在儿子两三岁时就与他父亲分手，儿子一直跟着父亲，到成年才要求搬来与母亲同住。一度被遗弃的儿子，永远存着戒心，长大了还死守着母亲不放。

     也可以说，这儿子是来讨债的，但他讨的不是前世，而是今生的债。

     如果做家庭治疗，就要让母子二人彻底地清算一下旧账。母子共舞，各人的手法有一定的模式。儿子贴紧母亲，母亲贴紧儿子，要命令他们那缠得一塌糊涂的脚步，剪开脐带，两人才能有独立的生机，二十二岁的男子才有自己的故事。

    我爱我的女友，也关心她的儿子，但不能为他们做治疗，因为彼此太熟悉。

    只好为他们说一个故事，一个讨债儿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