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是带着目的的谈话。目的是发现和改变维持来访者问题的心理-行为结构、过程和习惯。但是,对话怎样才能达到这些目的呢?
治疗师常用的语言有几种方式:解释特定干预的基本原理(例如,暴露是如何起作用的),指导来访者练习一种新的行为或社交技能(“看着我的眼睛,有力地和我握手”),将来访者的注意力引导到他们体验的某一方面(“你现在感觉如何?”),鼓励他们分享信息(“多告诉我一些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并反映来访者的担忧(“所以,我听到你说的是,你男朋友喝酒让你心烦意乱”),以此来传达共情和关注,等等。
但所有这些都是交流的一般策略,人们在治疗之外的很多情况下也会使用,这些不能区分治疗情景的专业对话和社交对话。那么,有没有一种说话方式是治疗中独有的?确实有。
第一个,也许也是最著名的策略是由谈话疗法的先驱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推广开来的。弗洛伊德认为,无意识的内容——心理的真相——可能会通过自由联想的过程被挖掘出来:来访者对他们内心事物的自由叙述。在弗洛伊德的体系中,分析者接着应该解读嵌入在来访者未加工的独白中的主题和象征,以挖掘和描绘出来访者潜在的动机和冲突。
辨别语言的隐藏含义的能力要求一种倾听,对文字和图像的隐喻的专注,以及治疗师的反移情——换句话说,它需要心理分析学家西奥多·莱克说的,“第三只耳朵。”
这种倾听的一个典型例子来自西奥多·莱克本人,他的一个女来访者因为情人不会为了她离开妻子而哀悼她婚外情的结束。在一次治疗中,这位女士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莱克写道:“几分钟后,她抱怨牙疼。她告诉我她昨天去看牙医了。牙医给她打了一针,然后拔了一颗智齿。那个地方又疼了起来。然后更长时间的沉默。她指着角落里我的书柜说:‘有一本书放倒了。’我毫不迟疑地用责备的语气说:‘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堕胎了呢?’”
人本主义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Carl Rogers)对治疗中的语言有其他看法。罗杰斯相信体验是学习和改变的首要工具,他认识到文字在捕捉和传达体验方面的局限性。他说:“一个词的真正含义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因为真正的含义是事物本身。如果一个人想要给出这样一个真实的意思,他应该用手捂住嘴巴,并用手指向这个事物。”
因此,罗杰斯避免给予指导、建议或诊断。相反,他努力让治疗成为一种治愈的体验。弗洛伊德派将治疗师视为专业的考古学家,仔细挖掘来访者无意识内容的意义。不同的是,罗杰斯认为来访者才是自己生活的专家。
根据罗杰斯的说法,治疗师的工作就是为诚实的自我反思、发现和确认创造一个空间。他相信在来访者叙述时,治疗师专注、真诚和非评判性的倾听来访者的意识体验,给来访者提供了他们的现状被听到、被接纳和被重视的独特的体验,从而提供一个安全的空间,来访者可能会发现他们的真实需求、价值观和目标,以及表达和实现这些目标的方法。
当代认知心理学家如艾利斯(Albert Ellis)和贝克(Aaron Beck)采用了更直接的方法来研究语言在治疗中的应用。认知治疗师倾向于只从字面上来看待来访者的叙述,评估不合逻辑的地方、错误的假设和扭曲的信念,这些可能会破坏来访者的自我评估、决策和情绪。
尽管他们对治疗对话的态度各不相同,但三种方式都认识到,通过对话来发现和改变的道路是曲折的。在治疗工作中,在治疗师和来访者寻找正确的方向、通向发现和改变的大门的过程中,谈话可能是曲折或循环的。
当治疗关系是健康的,也就是说,当相互的融洽允许来访者自由和诚实地讲述,治疗师专心和耐心地倾听,即使是很平凡的对话,治疗中的大门也将必然会出现。看一个简单的例子:
一位来访者坐在我的咨询室里,他是个文静的年轻人,性格内向,笨拙,社交焦虑,容易感到抑郁。他向我讲述了他最近失败的经历:他试图把曾经的友谊发展成浪漫的恋情,结果却在尴尬和失望中失败。当我询问他沮丧的具体性质时,他说:“我猜我仍然渴望亲近,陪伴、亲密的关系。”
这是一种相当普遍的情绪的简单陈述。然而,它代表了一个重新审视的机会——一种常见的治疗技术,通过这种技术,来访者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待问题。
为此,我注意到,在他失望的历史背景下,他的渴望是值得欣赏的。“尽管你有心碎的历史,”我说,“你并没有放弃对关系的努力。这需要勇气,也展示了韧性。”
失败的故事因此成为力量的证据。
当我让他进一步反思这段最近的关系时,他说他觉得自己很不幸和软弱。“我为所发生的一切责备自己,”他说。他的情绪很普遍,人们常常因为失败而责备自己,把失望当作自我价值不高的证据。然而,他的思路仍然为检验事情提供了一个突破口,例如,他的自责。
他的想法的第一个问题是,它构成了所谓的“抑郁悖论”。“许多患有抑郁症或不自信的人倾向于将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自己,同时又认为自己无能为力、毫无价值、倒霉。”因此,这就是悖论:
“如果你完全无能为力,你怎么能成为一切的起因呢?”我问。
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中,一扇门打开了。
其次,他的自责表明了一种不准确的关系本质的模型。为了说明这一点,我问他:
“当你说这是你的错时,你的意思是如果你采取不同的做法,事情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对吗?”
“是的。”
"好吧,让我们假定这是真的。"
“好。”
“同时,这也不是全部的事实。还有谁会对这段关系的结果产生影响?”
“她”。
“对。如果她的行为不同,结果也会改变,对吗?”
“是的。”
“现在,让我们想象一下,你和这个女人的关系真的很好。想象一下,你已经和她发展了一种亲密、信任、愉快和有意义的关系——这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的。”
“好。”
“在这种情况下,这全都归功于你吗?你会说这段感情的成功全是因为你吗?”
他沉思了一下。“不,”他最终承认。
“因此,你承担了所有失败的责任,但不会拿走所有成功的荣誉。这是公平的吗?”
“既然你这么说……不,这不公平。”
“对。现在,你认为公平很重要吗?公平待人是对的吗?”
“当然。”
“所以,不公平是一个需要纠正的问题。”
“是的。”
“好的。这也包括你对自己的不公平。”
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中,一扇门打开了。